陈景润与韦东奕:同样的天才,不同的轨迹

fjmyhfvclm2025-06-14  4

一个现实世界,一个虚拟世界

2025年6月9日,高考落下帷幕。从深圳飞往上海虹桥的飞机准时降落,打开手机的瞬间,水水的微信跳了出来:“写写韦神吧。”五个字,一个句号,简洁平静,我此时脑海里却突然不平静了。

韦东奕的走红,确实是这个时代最奇特的景观之一。这位北大数学天才,因为一段自我介绍的4秒视频,莫名其妙地成为了流量狂欢的中心。就在我还在思考上海高考作文题“专、转、传”的三重辩证时,一个尘封已久的名字突然浮现在脑海——陈景润。

两个数学天才,相隔半个世纪,当陈景润1996年去世的时候,1991年出生的韦东奕刚刚五岁,当时应该还在幼儿园。但在这个高考结束的下午,在我的思绪中奇妙地相遇了。

这或许就是历史的某种隐喻。1978年,徐迟的报告文学《哥德巴赫猜想》让陈景润成为全中国的科学偶像;2025年,短视频的碎片化传播让韦东奕成为几千万粉丝的“韦神”。两种截然不同的成名方式,折射出两个时代完全不同的精神气质。

| 1978年,在数学理论和应用上获得全国科学大会奖励的数学家杨乐、张广厚、华罗庚、陈景润、陈德泉(从左至右)

1973年,北京一间6平米的锅炉房里,陈景润弓着背,在煤灰飘散的角落演算哥德巴赫猜想。纸页堆积如山,他的眼镜片上沾着油渍,手指因长期握笔而变形。

同一时刻,在平行时空的2008年,17岁的韦东奕站在国际数学奥林匹克竞赛领奖台上,胸前金牌闪烁,身后是教练团队的掌声与摄像机的闪光灯。

这两个画面,定格了中国两代数学天才的典型瞬间——一个是绝境突围的孤勇者,一个是精英体系孵化的天选之子。

一个偶然,一个必然

陈景润1933年诞生于战乱年代的一个福州邮政职员家庭,母亲早逝的创伤与贫困家境,使其数学启蒙充满偶然性——小学时偶遇华罗庚《堆垒素数论》便痴迷自学,靠手抄资料在体制缝隙中艰难求存。

这种“草根突围”模式极具时代特征:厦门大学期间因偏科数论被批评;任教北京四中因不善表达遭退回,最终在华罗庚的破格提携下才得以进入中国科学院。

其学术生涯始终伴随着资源匮乏与体制摩擦,十年特殊期间甚至在锅炉房演算,改革开放前几乎与国际学界隔绝。这种绝境中迸发的创造力虽震撼世人,但其内向孤僻的性格(被误诊为“精神病”)实为恶劣环境下的创伤后遗症。

相比之下,1991年出生的韦东奕则是当代中国精英教育的标准范本。生于山东济南的双教授家庭,其数学启蒙始于父亲书柜里的《华罗庚数学学校课本》,从山东师大附中奥数班到两届IMO满分金牌,再到北大本硕博连读,每个环节都彰显着系统化培养的优势。

全球化时代为其提供了陈景润难以想象的科研条件:北大独立办公室、国际数据库权限、哈佛访学机会,其论文产出直接参与国际竞争。

但这种“标准化天才”的培养模式也引发思考:当学术天赋成为家庭资本与竞赛体制共谋的产物,韦东奕主动选择的“精神洁癖”(不用智能手机、拒绝无效社交)究竟是个性使然,还是制度塑造的结果?

两代数学家的成长揭示了中国人才培育体系的质变:从陈景润时代“幸存者”式的偶然突围,到韦东奕时代“养成者”式的精密培育。前者彰显个体意志的辉煌却代价沉重,后者体现教育进步的代价可能是创造力的同质化。

值得警惕的是,当陈景润在锅炉房演算的孤绝精神成为传奇,而韦东奕们的成长路径被批量复制时,数学研究最珍贵的“野性思维”或许正面临体制化消解。

真正的天才培育,终究需要在系统支持与个性保护之间找到平衡——正如哈代所言,允许天才“不合时宜”地存在,才是文明最深刻的包容。

一个“猜想”,一个“方程”

1973年,陈景润在《中国科学》这一权威学术期刊上发表了对“哥德巴赫猜想”(1+2问题)的突破性研究,成果被国际数学界盛赞为“陈氏定理”。

在那个特殊的时代,他宛如一位孤独的勇士,十年动荡的风暴中坚守着学术的理想灯塔。

他身处仅6平方米的狭小锅炉房,这里煤灰飘散、环境恶劣,却成了他构筑数学王国的战场。稿纸堆积如山,每一张都记录着他的智慧与汗水。他用顽强不屈的意志,在学术的荒漠中艰难地开辟出了一片属于自己的绿洲。

华罗庚的慧眼识才,犹如在黑暗中为他点亮了一盏明灯,不仅改变了陈景润的个人命运,更传承了中国传统“师徒传承”的学术精髓。在物资极度匮乏的艰苦年代,陈景润凭借着对数学的执着热爱,以顽强的毅力书写了一段传奇。

相比之下,韦东奕的成长轨迹闪耀着新时代的光芒。在流体力学中的“非线性偏微分方程”领域,这位北大数学教师已取得多项突破性成果,先后斩获2018、2025年阿里全球数学竞赛金奖。

他成长于中国科研投入蓬勃爆发的黄金时期,享受着北大提供的优质资源,在国际学术舞台上频繁亮相,其论文多发表于顶级期刊,呈现出典型的团队协作与学术交流特征。

陈景润与韦东奕,一个是孤独的探索者,在相对封闭的科研环境中,凭借超乎寻常的毅力与专注,在数论领域实现了具有里程碑意义的突破;一个是全球化时代的学术典范,依托现代完善的科研协作体系,通过广泛的国际交流与合作,在偏微分方程等领域取得了一系列重要成果。

一个“英雄”,一个“网红”

改革开放初期的中国,犹如一艘在时代浪潮中亟待扬帆远航的巨轮,亟需一个科学偶像来振奋民族精神,引领前进的方向。徐迟的报告文学《哥德巴赫猜想》将陈景润精心塑造成“苦行僧式英雄”,他的不修边幅、生活简朴被赋予“专注学术”的崇高意义。这位“科学救国”的象征,代表了国家对知识的重新尊重,激励了一代青年投身科学事业的伟大洪流。

短视频时代的韦东奕,形象被碎片化传播——手提馒头、矿泉水瓶的“北大扫地僧”形象,从“数学天才”演变为网络流行语。公众对他的认知呈现两极分化:有人怀着崇敬之心敬佩其纯粹学术精神,更多人则将其视为“猎奇对象”或“反内卷符号”。

更令人忧心的是,他的生活细节(如牙齿健康、衣着)被无限放大讨论,甚至遭遇恶意调侃,这种过度消费,严重伤害了天才的尊严。

陈景润与韦东奕,一个被赋予了特定历史时期的集体精神图腾意义,其科学成就通过国家叙事升华为一种时代精神的象征,公众对其保持着近乎神圣的学术崇敬;一个是身处媒介化社会,其学者身份在互联网传播中被重构,既成为知识崇拜的具象化符号,也不可避免地遭遇流量经济下的多重解读——在学术敬仰与网络狂欢的张力之间,呈现出当代社会对待顶尖学者的复杂态度。

一个“集体主义”,一个“个体觉醒”

陈景润的成功被赋予强烈的政治意义,个人命运与国家科技崛起紧密绑定。那个年代,社会对科学家的崇拜隐含功利性——“学好数理化,走遍天下都不怕”不仅是一句口号,更反映了特定历史时期的价值观,体现了国家对科技人才的迫切需求。

在物质极大丰富的今天,韦东奕的走红折射出当代青年对“躺平”“反内卷”的复杂心态。有人视其为“纯粹理想主义者”,也有人质疑“这种生活是否值得羡慕”。

社会的多元化价值观,既带来了包容,也伴随着浮躁,难以静待“长期主义”的学术成果,在追求物质利益的同时,对精神价值的关注有所缺失。

陈景润的成长折射出中国知识分子在不同时代的价值取向。陈景润的科研事业深深嵌入国家发展叙事,其“哥德巴赫猜想”的突破被赋予民族复兴的象征意义,体现了计划经济时代科学家与国家命运的紧密联结;

而韦东奕的学术道路则彰显全球化时代学者的主体性,其研究取向既保持纯粹学术追求,又在互联网语境中完成了个体价值的公共表达。

二者差异不仅反映科研体制的变迁,更呈现出中国科学共同体从集体主义到个体觉醒的范式转换。

不同的时代,永恒的困境

陈景润被描述为“不会系鞋带”,韦东奕被调侃“不修边幅”。尽管时代变迁,公众似乎始终难以接受天才的“非常规性”,这种认知偏差折射出社会对“非标准”个体的包容度局限,缺乏对天才独特性的理解和尊重。

陈景润成为“科学救国”的象征,韦东奕被包装成“反功利主义偶像”。真实的个体在符号化的过程中逐渐被遮蔽,天才被迫成为各种社会叙事的载体,失去了展现真实自我的机会。

令人深思的是,尽管时代进步,顶尖人才的生活支持体系仍不完善。陈景润晚年健康恶化,仍挤在狭小宿舍;韦东奕的牙齿问题需舆论关注才得解决。这提醒我们:真正的尊重不仅体现在精神层面,更需要制度化的关怀,包括生活保障、医疗支持等。

陈景润与韦东奕,虽然所处时代不同,困境往往又是相同的。

其一,“生活能力缺陷”的叙事陷阱。当公众将学者的日常生活能力不足刻意放大为某种“天才标配”时,这种看似善意的特殊化表述,实则构成了对学者完整人格的隐性贬损。这种刻板印象的不断强化,使学术群体面临着被异化为“高智商低情商”标本的风险。

其二,符号化生存的双重困境。在媒介化社会中,顶尖学者不可避免地被抽象为文化符号——或被神圣化为不食人间烟火的“学术之神”。这种符号化过程既剥夺了学者作为普通人的主体性,又使其承受着超出学术范畴的舆论压力。

其三,制度性保障的结构性缺失。当前社会更热衷于对学者进行道德绑架或娱乐化解构,却缺乏对其特殊工作模式的理解与尊重,更未建立相应的职业保障体系。这种制度缺位使得学者不得不在学术追求与世俗期待之间艰难平衡。

同一个现象,不同的投射

韦东奕现象绝非简单的个体走红故事,而是一场关于价值认知的集体展演。我们惊叹于他的数学天赋,却更痴迷于他“不食人间烟火”的形象;我们标榜对知识的尊重,却在猎奇中将其异化为“文化奇观”。

当我们在短视频里消费“天才神话”,在热搜中追逐“学术偶像”,是否思考过:我们究竟在崇拜知识本身,还是在消费被包装后的符号?这场喧嚣背后,既有社会转型期的阶层焦虑、数字时代的认知变革,也有对“什么是真正的尊重”这一命题的深刻叩问。

韦东奕的走红绝非偶然。凌乱的头发、朴素的衣衫、近乎苦行僧的生活方式,这些视觉符号与大众想象中的“数学天才”形成了强烈反差,精准地击中了社会的集体心理需求。

社会转型期的阶层固化焦虑,在韦东奕身上找到了具象化的出口。高阶层将其视为“反面教材”——“幸亏我的孩子没活成这样”的庆幸,实则是对教育投资回报率的隐性担忧;中产父母从中获得“认知赦免”,“鸡娃不如让孩子做普通人”的释怀背后,是对教育内卷的无声反抗;底层民众则从中攫取平衡感,“读书读到顶尖不过如此”的感慨,实则是面对现实困境的精神代偿。

这种跨阶层的心理共振,恰恰暴露了社会对成功标准的单一化焦虑——当财富、地位成为衡量价值的唯一尺度,韦东奕的“不合时宜”恰好成了对抗异化的精神图腾。

在直播带货、网红经济的喧嚣中,韦东奕的“零消费主义”生活构成了对资本逻辑的绝妙反讽。每月300元生活费、矿泉水配馒头的生活方式,被赋予“对抗物质主义”的道德光环。

公众对其形象的追捧,实则是对自身消费行为的一种象征性救赎——通过赞美韦东奕的“清贫”,缓解自身在物质浪潮中的道德负罪感。

韦东奕在高考前夕的爆火,绝非是时间上的巧合。数百万考生将韦东奕视为“许愿池里的许愿石”,本质上是教育焦虑的集体投射。当“小镇做题家”与“清北天之骄子”的形象重叠,韦东奕的数学天赋成为破解阶层固化魔咒的象征符号。

“如果我也能像他一样专注,是不是就能改变命运”的幻想,为身处教育竞赛备战的年轻人提供了短暂的精神慰藉。

一个理性,一个感性

社会曾只需要陈景润的“励志故事”,却忽视其作为人的需求;如今大众只想消费韦东奕的“反差萌”,而非理解他的数学世界。

真正的尊重,是接纳天才的全部真实,包括他们的优点和不足,让他们在宽松的环境中自由发展。

爱因斯坦曾说:“我从未试图取悦任何人。”对天才最好的礼遇,是给予安静的研究环境。我们需要的不是将他们置于舆论漩涡,而是守护他们的精神家园,让他们能够专注于学术创新,不受外界干扰。

陈景润靠伯乐提携突围,韦东奕受益于优质教育资源。历史证明,唯有系统性支持,才能让天才持续闪光。我们需要建立更完善的学术保障体系,包括科研经费、生活保障、医疗支持等,让天才免于生存焦虑,能够全身心投入到学术研究中。

韦东奕现象正暴露了数字时代的信息异化的非理性机制,这场全民围观本质上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认知围猎——媒体对其牙齿健康、饮食习惯、穿着打扮的过度聚焦,将学者异化为“人形奇观”。

当“韦东奕的门牙”成为热搜词条时,公众关注的早已不是学术成就,而是一场集体窥私狂欢;当“布鞋院士”“扫地僧教授”成为流量密码,学术研究的神圣性正在被消解为可供消费的文化符号。

同一面镜子,不同的世界

从陈景润到韦东奕,天才始终承载着文明演进的核心命题。今天,我们为韦东奕贴上“数学仙人”“当代颜回”的标签,在点赞转发中完成对“纯粹”的精神朝拜。

但当舆论将天才架上神坛,我们是否正在制造新的认知暴力?

社会在推崇“非常态智慧”时,必须警惕将特殊群体工具化的倾向——真正的尊重不是将其神化为“异类”,而是构建包容多元的价值体系。

短视频平台让学术偶像走下神坛,却也带来了浅薄化危机。当15秒视频难以承载复杂的数学思想,我们需要在“知识碎片化”与“深度思考”之间寻找平衡点。这不仅是传播方式的革新,更是人类认知模式的进化。

从古至今,天才始终是文明的一面镜子。孔子眼中的颜回,范仲淹眼中的张载,互联网上的韦东奕,当“造神”与“毁神”的循环在流量场中不断上演,我们又该如何守护天才们最需要的——平静的书桌、自由的思考、有尊严的生活?

中国有句古老的智慧:“桃李不言,下自成蹊。”当我们的社会既能呵护“苦行僧”式的专注,也能包容“不合时宜”的特质时,才能厘清“我们到底需要怎样的天才叙事”,才能让真正的智慧之光穿透喧嚣,在浮躁的时代找到扎根的土壤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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