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个全新的物理方向,“信息”主宰一切进程,凌驾于物理规则之上
宇宙不是静止的,也不是“简单的”。它不只是朝着热寂滑落,也在自发生成越来越复杂的结构——不止是生命,连非生命系统也不例外。
在传统物理中,热力学第二定律定义了“时间之箭”:熵总是增加。系统趋于无序,这是物理学的基础信仰。而如今,一群跨学科科学家提出了另一种箭头:复杂性随时间增加。不是违背熵增,而是并行存在。️这是一种基于“功能信息”(functional information)的演化观,旨在描述为何宇宙会从简单粒子自组织为恒星、矿物、细胞、语言、技术乃至意识。
这不是老生常谈的达尔文自然选择。这套理论宣称,复杂系统无论是生命还是非生命,只要存在某种“选择机制”,其功能信息就会随着时间上升。演化不只是生物的专利,而是物理宇宙本身的一个普遍过程。
2003年,生物学家Jack Szostak首次引入“功能信息”概念,用以衡量某分子在完成特定功能(比如结合某个目标分子)时的独特性。可替代性越小,“功能”信息越高。这个概念最初用于RNA适体,后被拓展到算法演化模拟,再扩展到矿物演化、元素合成乃至语言和技术演进。
今天,华盛顿卡内基研究所的矿物学家Robert Hazen和天体生物学家Michael Wong,将这条线索拉到了极致。他们不是要找到生命起源的终极配方,而是提出一整套普适的系统演化框架——功能选择推动复杂性不可逆地增长。生命的出现只是其中一阶跃层次。在他们看来,宇宙中的任何系统,只要能够执行功能且能从可能性中“被选中”,就参与了这场复杂性的进化。
这听起来像达尔文主义的泛化,但不同于“适者生存”的盲目试错。他们的重点不是适应性,而是“功能实现”本身。️一块矿石如果因晶体结构稳定而在地壳中更常见,它也被“选中”了。一种化学组合如果因反应路径简便而频繁出现,也被“选中”了。这是一个超越生物圈的普适选择机制。
在这框架中,生物系统只是复杂性自组织的高阶表现。例如,矿物学研究表明,地球历史上矿物种类数量显著上升,且分布越来越精细。这不是因为“物理机制变了”,而是因为存在选择路径促使某些结构得以保留和再现。就像DNA复制,不需要“意识”,也可以积累信息。
更关键的是,功能信息不是静态的、封闭系统中的“数量”,而是上下文依赖、目标导向的动态量。一个能结合特定分子的RNA片段,在当前环境中可能具备很高的功能 信息,但换到另一个环境,它的这种能力可能完全失效,信息价值也随之消失。但演化过程正是不断“创造”新的上下文。关键不是信息本身,而是它是否被激活,是否参与功能执行。
这恰恰是生命的核心特征:系统不只是适应规则,而是改写规则。️语言、文化、技术都是在原有规则之上跳跃出的新维度。Szostak与Hazen用人工生命模拟发现,随着演化,算法的功能信息不是线性增长,而是突变式跃升——与生物演化中的“重大跃迁”高度一致:真核细胞、多细胞、神经系统、人类语言。
这些跃迁对应的是“相空间”的膨胀。在物理中,相空间表示系统所有可能状态的集合。对生命系统而言,每次功能信息跃升,就是打开了前所未有的相空间层级。Kauffman称之为“下一层楼”:你无法在一楼预测二楼的格局,直到你真的到达。
Ricard Solé和Paul Davies进一步提出,️这种复杂性跃迁的不可预测性,本质上是哥德尔式的不完全性:任何封闭规则系统,都无法预测自身的全部未来。生命系统自参考、自定义规则,因此演化不可封闭预测。
这就是为什么生命的演化不能建模为封闭的计算系统。Davies等人指出,生命不同于恒星或星系,后者即使复杂,却不具自参考能力。而生命系统一旦具备认知、实验、语言,便开始“内部模拟”自身的演化,带来更高阶的跃迁。这是认知驱动的复杂性演化,不再只是外部环境选择,而是内部目标设计。
因此,功能信息不只是衡量复杂度,而是开启因果的新层级。正如Galileo的物理定律不再适用于飞翔的鸟类,️一旦复杂性足够,系统行为将不再由底层物理决定,而由高层次功能决定。这是生物层级的“因果脱缰”:新因果律出现,并凌驾于物理规则之上。
Hazen提出,信息或许是宇宙的基本物理量之一,与质量、能量、电荷并列。但这不是香农信息,也不是熵,而是功能性信息:上下文依赖、目标导向、可被选择。
Sara Walker和Lee Cronin则另辟蹊径,提出“组装理论”(assembly theory),用组装步骤最小数(assembly index)衡量复杂度。两者殊途同归:用结构复杂性揭示选择轨迹。这些理论都反映出一个事实:自然系统中存在一种超出物理法则的演化轨道,能够催生新层次的因果律、新层次的系统行为。